一大早，「恭喜啊恭喜，發呀發大財……從今以後，有福呀沒悲哀……」
車子一路開過，尖銳扭曲的歌聲啃食著耳膜，寒風刮得小女孩左耳微微發痛，
靜靜關上窗，紅色箱型車載著小女孩與她的家人，前往拜訪許久不見的親戚，
以及為作古的祖先燒上幾支香。
叔叔坐在客廳的主位，抬起一隻腳，瞇著眼，吸著長壽牌香菸，為什麼是
長壽牌？在大人眼中，「長壽」應該是句吉祥話吧！叔叔緩緩對著爸爸說道：
「阿輝那傢伙，頭殼壞了，一直吵著要拆夥，上禮拜還和我老婆吵著說要拿薪
水，錢就已經拿給阿輝他老婆了，他還一直跟我老婆吵說：『為什麼你把錢給
她而不是給我？』就為這件事吵到屋頂快掀了，阿輝還拿起菸灰缸要砸我女兒
耶！虧我和他還是親兄弟，一點哥哥的樣子都沒有，合夥事業難做啊！」
「哎呀！他那個人脾氣壞，做事又很衝動，動不動就說要拆夥還是罷工，
沒一點賺錢的頭腦，每次都表現出一副老粗的模樣，我看他那兒子喔，遲早會
跟他一樣……」女孩一邊聽著爸爸和叔叔的對話，一邊偷偷瞄著桌上的紅色雕
花糖果盒，在別人家作客，一直吃糖果似乎是件不禮貌的事，悄悄掀開糖果盒
，女孩的雙眼彷彿閃耀的河流，有無數彩色小魚在眼波中游動，拿三顆巧克力
糖球好了，這樣應該不會太多吧？
從樓上下來的姑姑也加入話題：「你們也好不到哪裡去啦！每次拜祖先喔
，你們都跑光光，祖先都會問耶：『男的都跑到哪裡去了？』祭拜呀！要以男
生為主……」女孩將視線從手中緊握的巧克力糖球移到姑姑的臉上卻又偷看媽
媽的表情，默默遞出一顆糖球，媽媽開心的微笑，臉上的細小皺紋無意間暴露
歲月離開的腳印。姑姑催促：「樓上已經準備好啦！大家趕快上去祭拜！」叔
叔似乎沒打算離開，不慌不忙的拿起茶壺給自己酙了一杯茶，忽然用茶壺底重
重敲一下桌面，說道：「講到阿萬我就生氣啦！媽媽都還沒過世，他就急著分
財產……」
來到神明廳前，眾人虔誠禱告，小女孩心中疑惑，既然祖先只喜歡男生，
那我和媽媽還有姊姊為什麼還要千里迢迢趕來祭拜呢？平日神明廳都是姑姑在
整理，難道祖先也不喜歡她？這時，親戚家唯一的男孩終於起床來祭拜祖先了
，似乎只有十三歲，親戚家生了四個女生，好不容易盼到一個男孩，看這孩子
，頭髮上翹，穿著睡衣，拿起香隨便揮了幾下就完成祭拜，大搖大擺的離開，
神氣的樣子頗有乃父之風。女孩呆立的看著小皇帝走出神明廳，姊姊接過她手
中的香，替身高不夠的妹妹把香插在似乎不太需要祭拜的祖先牌位前，小女孩
掏出一顆糖球，和姊姊開心的下樓。
「說來說去喔，女生出嫁後還是應該以夫家為主！」
「就是說啊！還是男生比較好！」
叔叔和爸爸還在客廳聊天，不知茶葉已經沖泡幾回了，女孩覺得自己的腦
袋就像沒有過濾的高山茶，濃濁又帶點黑色的碎屑，入喉苦澀，她突然很想吃
糖，以蓋過那困惑、窒息的情緒，將充滿汗水的手掌打開，巧克力糖球已融化
，滲出微薄的包裝紙，客廳的電視還在唱著新春歌曲：「正月初一頭一天，家
家戶戶過新年，小妹過年真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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